064 好好洗洗,一身的浊气

    我想叮嘱李叹一定要小心,可是想了想,既然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,且有莲心护命,也没什么可小心的。打发我走,也是不想让我成为一个拖累罢了,既是好意,我没道理不认。

    我在马背上一步一回头地远去,总觉得这个人还有许多的秘密,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将那些秘密逐一解开,而按照剧本,李叹的寿命不会很长,也不知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。

    过了苏河便有人前来接应,又行了大半日,快将入夜时才到了苏北府在这边的宅子。我从小就生在帝京,对这个家倒也并不很熟悉。

    宋折衣在门外接住了我,记着李叹的嘱咐,我也不好同他太亲近,只是好奇地问:“苏北的百姓这样勤劳的么,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劳作?”

    进城的时候我便发现,天都黑了,那些摆摊子的也不撤摊,拉货郎一趟趟地来回走,仿佛有拉不完的货,街上醉鬼也多,乞丐也多,互相之间也不吵嚷。

    宋折衣无奈一笑,“都是李鸢支过来的人。”

    我了然地点头,这是明面上的,暗地里的必也不少,李鸢毕竟不是奉命来围苏北府,也只能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苏北侯也没睡,在厅堂里见着我的身影靠近,便遥遥地迎了过来,只是走近了,又难免摆出一副严父的架子,将我细细端详了几回,点一点头,“是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了。”

    眼前这个穿着老粗布衣裳的便是我爹,是他和我那个短命的娘亲做了羞羞的事情,然后将我这一世的肉身造出来的,也是我下凡后,沦落成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婴孩时,第一个将我光溜溜地捧在掌心里的人。

    但我从小与他就不太亲近,而今三年多未见,就更显陌生。

    湘姨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,“小姐,向侯爷请安啊,侯爷可念叨着小姐一整日了。”

    我便福身唤了声“爹”,苏北侯看起来也不太满意,许是嫌我还是与他太生分了,而他这辈子除了娶过十八房姨太太之外,实是没什么地方对不住我,那十八房姨太太也没一个敢给我脸色看的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我便对眼前这个老男人起了些怜悯之心,他一辈子就剩我这一个女儿,我心里却不认他,实是可怜,我想显得再郑重一些,便干脆跪了下来,对着苏北侯磕了个响头。

    大约我磕得太响了,将老家伙吓得不轻,亲自上前将我扶了起来,慎重地问道:“你可是有何事要求爹爹?”

    我眨了眨眼睛,没有啊,我就是顺路回来看看的,而且这路还是李叹给我带的。

    见我不说话,湘姨急忙问道:“小玉呢,小玉怎没跟着一起回来?”

    小玉是湘姨的女儿,湘姨是我亲娘的婢子,她的女儿便自小跟了我当婢子,我爹三年多没见我,她也三年多没见自己的乖女儿了。

    我又有些抱歉,出嫁的时候我答应湘姨无论到哪里都会将小玉带着,只要我苏眠眠不受欺负,便不会叫小玉受一点点欺负,但是李叹带我离家出走的时候,乃是临时起意,我早把这茬给忘了。

    这次小玉没有跟着回来,湘姨应该挺失望的。

    宋折衣便替我圆了场,道:“临下年关,二皇子府中仍需有人打点,小玉最熟悉府中事务,有些走不开罢。”

    我急忙点头说对,湘姨便认了,又茫然地问道:“那二皇子怎没同你一起回来,京里的消息不是说你二人是一起出来的?还有你这身上怎看着这般邋遢,包袱也没裹一个,还有你这脸,路上遇到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她一口气问了好多,我也不知道该从哪一则开始编起,便偷偷瞟了瞟宋折衣,让他帮我把话接过去。从小就是这样的,我不想说话的时候,就让宋折衣帮我圆场。

    宋折衣还没来得及开口,倒是苏北侯先发话了,“好了,既然没什么着急说的,就先去房里歇着吧,折衣,你送眠眠。”

    苏北侯脑子还是清楚的,他晓得有些话我不方便同别人说,或许会愿意同宋折衣讲。

    这宅子很大,诚如李叹所言,住了足足七百多口子人,从厅堂到给我预留的房间,就要走上半柱香的功夫,彼时更深露重,寂寂宁和,陈雪还未化尽,甚有一些风花雪月之感,我和宋折衣并肩走在路上,也不晓得这算不算李叹所说的饶不了我的范围之内。

    我只能离他远一点,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。

    这一路宋折衣也没有说话,推门将我送进房里,引着我四下看了看,告诉我家具被褥都是新打的,苏北侯对我这次回家探亲十分重视,言下之意还是让我对我爹态度亲昵一点,别太伤了老人家的心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,宋折衣便顿了顿,道:“我就住在隔壁,有事便喊我。”

    住在隔壁啊,这……

    “他不会怪你,总要有人离你近些将你护着,虽说是自己家里,也不见得绝对安全。”

    我在心里叹了口气,李叹要是有宋折衣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。

    我怀疑宋折衣是不是也在我身上安了什么,好像我在想什么,他也能听见似得,还是我的表情管理太不到位,什么都写在脸上了?

    宋折衣问我:“他对你好么?”

    “怎么忽然问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”宋折衣又是一顿,撑开笑来,说:“歇着吧,水是热的,换的衣裳也备下了,明日你也不必早起,侯爷会理解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便退出了门去,轻而又轻地合起了房门,还是那样体贴又温柔呀。

    可惜这般的体贴,李叹又是连一半也没有,我照了照镜子,撇去脸上的疤痕不说,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,怎么看也不像是探亲,更像是个逃难的。

    所以湘姨想到的是,会不会是在路上出事了,宋折衣想到的是,或许李叹对我不够好。

    他就是对我不好,天天把我搁在马背上颠簸,住店也不让给我床睡,还偷东西吓得我乱跑。

    我捧着两只小陶人泡在浴桶里,慎重地思考着李叹留给我的问题,青衣的小陶人在我左手,白衣的小陶人在我右手,我看着那个青衣的,问它:“你喜欢他吗?喜欢他什么呀,他脾气又坏,又不讲道理,满嘴也没一句实话,你喜欢他迟早让他骗死,不许喜欢他,听见没有?”

    我的左手动了动,那青衣的陶人便乖乖对我点了点头,我满意地对它一笑,又瞥见右手那个白衣的,他皱着眉头,很凶,我便对它骂了一句,“短命鬼,淹死你,淹死你!”

    我自不知在太阳初升的尽头,烟气氤氲的旸谷咸池中,有人沾湿乌发从水中探出了头,狠狠打了个喷嚏。他身边有个眉目清俊的仙君,笑眯眯地叮嘱,“好好洗洗,一身的浊气。”

    第二日苏北府中已经热火朝天地备起了开年饭,我去向苏北侯请安,他见我换了干净衣裳,精神也好多了,脸色才好看了一些,只是仍不免问起,我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我说:“叫一只黑鸟啄的。”

    我爹便恼了,说我上树掏鸟追猫打狗,没有一点人妇的模样。

    我瘪瘪嘴说知错,湘姨便迎上来端了些打糕让我尝尝味道,湘姨的手艺是我从小吃到大的,原本我也没觉得有多么好吃,人间的东西再美味,能跟天上的比?但此刻因为熟悉,我便觉得格外的美味。

    我一个两个不住口地吃着,苏北侯的脸色又铁青了,湘姨急忙眯眯眼道:“小姐喜欢就多吃一点,还有这些,是留给二皇子的,虽说新鲜的才是好的,但这开年的打糕总要吃上一回才算吉利。这日子放到十五不成问题,那时二皇子也该来接小姐了,到时可要告诉他湘姨也惦记着他呢。”

    切,像李叹那么不近人情的家伙,会因为几块糕点就卖面子照顾小玉一些么,不存在的。

    我当然是不好打击的,施施然将东西收下来,对宋折衣使了个颜色,将他拉去一边,问:“苏北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“情况倒是还好,除了布了许多暗子,李鸢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,现在你回来了,侯爷更是放心,李鸢要围就让他围着,只要皇上没有下令,李鸢也不敢做什么。只是苏家在外的几只旧部得了消息,准备带兵前来解围,我来的路上,已将他们一一劝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“那就好,我爹虽不喜权谋,但总归身经百战,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,那些旧部得的消息,必是李鸢有意放过去的,还是要谨慎一些。”

    宋折衣便也点点头,问:“李叹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他让我回来好好过个年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简单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宋折衣却陷入了一番深思熟虑,问我:“你确定他不会遇到任何危险?”(记住本站网址,Www.XS52.info,方便下次阅读,或且百度输入“ xs52 ”,就能进入本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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