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9 梧桐枝上的记忆

    至此以后我便留在仙踪林陪白惊鸿养伤,说来也是惭愧,自白惊鸿身边有了我这号人物,便有没完没了的伤,可自古山水土石生灵,都不是一件吉祥的事情,白惊鸿摊上了我,也是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神仙养伤还是容易的,只要似乌龟大王八一般,一动不动地趴着,怎么也能再活上个万八千年,不易在于,仅是活着并不能满足白惊鸿的个人追求,他还要修炼,可是羽兮在他身上种了炼狱冥火,寻常无事,但只要尝试催动气血,便会使经脉逆行,越练越倒退回去。

    羽兮还是狡猾,如此做大约是为了阻止白惊鸿涅槃。

    这冥火不解,白惊鸿就算是废了,这些我心里都知道,但是白惊鸿喜欢我当傻子,我便陪他装傻装到底。每每白惊鸿被叶三生提去修炼的时候,我便坐在洞心湖里,将当年我下凡时的剧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。

    白惊鸿提着白云糕回来的时候,我正跪坐在书案边,对着镜子盘点一些尘世过往,正看到凡间李叹忽悠苏眠眠离家出走那一回,两人身无分文坑蒙拐骗,然后李叹用偷来的银子请苏眠眠住店,然后被苏眠眠批评道德沦丧,于是捞着两个刚塑好的陶人出去做苦力。

    那时候我是真不相信李叹是去做了苦力,不过我既与李叹心意相通过一回,便能顺着他的记忆,摸到自己不曾见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天夜里李叹确实给人修房子去了,一身锦衣华服翻上爬下的很是滑稽,间隙时工头还同他闲谈了几句,问他瞧着是个富贵子弟,怎的偷摸出来受这份苦,李叹于是欺骗工头,说家中妻子悍如猛虎,平日里不给一分零花,只能打打零工这个样子。工头又说,既然妻子凶悍,这三更半夜不归宿,回去恐怕另有麻烦,李叹于是摸出两个还未干透的陶人,说借锅炉一用,将这两个陶人烤了,回去好向妻子交差,女人家一高兴,约莫就不追究了。

    彼时工头对李叹大家赞赏,说他拿捏悍妻还是很有一套,嫁给他的姑娘实是祖上积德,呵呵呵呵。

    我津津有味地看着,白惊鸿将白云糕放在桌上,我便顺手捏了一片放入口中,白惊鸿于是对着我眼前的镜子施了个法,欲将画面熄去,我急忙阻止,嚼着糕点口齿不清地说:“我还没看完呢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于是抿嘴轻轻地瞪我,盯着我糯糯咀嚼的嘴巴,批评道:“除了吃就是看,一点正事不做,似个胖大婶一般。”

    嘿兄弟,吃的是你给我拿来的,再说正事,我要是走出仙踪林去干正事,你敢放我出去吗?

    我便懂了,笑眯眯地冲他咂了咂嘴,“你不好意思呀?”

    说着我便拉住了白惊鸿的两只手掌,将他用来捣乱的十指紧紧握在手心里,然后用眼睛将那镜子再度点亮,沿着方才的剧情继续映下去。

    白惊鸿自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我动手,只能叹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来,对镜里的画面有些抵触。

    彼时的凡间是个晴好的冬季月夜,李叹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那份工作,蹲在锅炉旁用烧火棍挑了挑火,侧目看到一道人影,便丢下烧火棍,同来人一道去了。

    来人正是叶三生,两人前后飞上了一处无人注意的房顶,底下劳作的工人们哈着白雾干得热火朝天,李叹也不禁朝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,似凡人一般搓了搓掌心。叶三生似乎很嫌弃他这副凡俗模样,于是丢了一壶小酒过去,凉凉地说:“暖暖身子。”

    两人便坐在房顶上喝了一壶,叶三生忽然问:“你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李叹看过去,叶三生又问:“她要花钱,你转身一变就有了,这是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李叹于是浅浅而洒然地笑了,看着在房下辛苦劳作的凡俗众生,抿了口酒道:“我只是想知道,倘若没有法力,能不能养活她。”

    叶三生只得摇头,“你小子痴得很呐,同你爹一个德行。”

    看到这里,白惊鸿的脸色就更不自在了,指尖抽了抽,蹙着眉道:“还看!”

    我原本是看镜子里的戏,现在更想看的就是他这份羞赧了,我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,更用力地握着白惊鸿的指尖,将镜里的画面加快了倍速,看着李叹与叶三生分开后,从锅炉里捞出烫手的陶人,又是浸水又是抛光,被烫得摸了许多次耳垂,然后将东西小心包起来放进怀里。

    那日他回到客栈,进门之前将陶人拿出来看过一回,贴身之处的皮肤被烫红了一大片,李叹于是才注意到,自己的一身衣衫染了许多脏污,于是施术将脏污抹净,一身上下焕然如新。

    待到进门之后,如实告诉我自己出去做了苦工,我却因他身上太干净一个字也不相信,坐在床边同他吵了一架,险些将那对宝贝陶人也给砸了。

    这便换白惊鸿看我的表情了,我想起来自己在凡间的时候,因这种鸡毛蒜皮同他吵过许多回,每次都将那个李叹惹得十分无语。可这也不能怪我,我那时候只是个凡人,想不到这些,谁让他都要进门了,偏要做把衣裳打理干净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。

    我说:“其实身上带点脏污也很好,你什么样子本尊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唔?”

    “譬如……”我确实没太见过白惊鸿狼狈的模样,他这人也确实没太有过狼狈的模样,我所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,大约就是那日在旸谷咸池被媚术所困、一身火烫无处安放的生嫩模样,我还记得他那日张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蹙着眉,很纠结,“怎么办,我想要你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好整以暇地等着我的“譬如”,但这个事儿我怎么能从容不迫地再对他说,于是急忙岔开话题,问:“那对陶人呢?”

    “什么陶人,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心细如尘,怎会不知?就是在我们死后带回来了也说不定。”

    我这样说着,便从白惊鸿的眼神里看出叫我给蒙对了,于是向他伸手,“拿来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无奈,走去床边,向着墙壁挥挥衣袖,便打开了一处暗格,里头存着些不起眼的小物,那柄我赠他的小扇,那对他赠我的陶人,我想不想的起来的都在里面。

    我急忙将它们拿出来摆弄,一边摆弄着一边问:“怎么早不告诉我,你还留着这些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站在几步外看着我摆弄,无奈地说:“等你自己发现不是更好。”

    等我?别人不知道就算了,我有多迟钝,您老人家还没数吗,等我自己发现,那你可有的等了。

    得了这些东西,我便心情很好,驱指作法,凝成几个亮莹莹的气泡,气里浮动着一些斑驳的记忆,白惊鸿问我在做什么,我将这些气泡挂在门前的梧桐枝上,说:“东西总会丢总会旧,我把这里头的记忆存起来,这样即使老得糊涂了,也一点都不会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忘的么?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会忘啊,像你这样的人,只要自己不记得的事情,别人同你说了,你一个字也不信,我要将你出丑狼狈时的画面都存下来,管你往后老得多糊涂,也别想赖账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便笑盈盈地将我看着,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我便也笑了,看了一眼他方才咬了半口的白云糕,上面微不可察地沾着一丝血迹,看来他今日又吐血了,咽都咽不干净的那种,不知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。

    我装作不察,将糕点囫囵吞了,看着月色里挂在梧桐枝上碰撞摇曳的记忆,拍拍手说我困了。

    白惊鸿叹气,大约嫌我活得像头猪,我便合衣躺去了床上,翻来覆去地烙大饼。白惊鸿在案前处理着妖府那些繁琐的公务,问我在床上滚什么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你点着灯,我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他便熄了灯,侧过身去对着月光翻阅,我又说:“你把窗子关上,好像漏风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于是挥手在我身上盖了张棉被,我真是要被他气死,“哼”地一声背过身去,白惊鸿便在窗下轻轻地笑。

    可我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,想了想,默默地将衣裳上的衣带一根根扎紧,憋得自己老脸通红,又转个身,问:“你觉得艳艳给我备的这身衣裳好不好看?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觉得很好看,可是好紧,勒得我喘不过气,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吧,可是这个结,我怎么也打不开。”

    白惊鸿沉迷工作,头也不抬,“你施个术不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好嘛,老娘给你施术,施给你看!

    我眼睛一闭,便将自己变回了一块石头,白惊鸿走上前来拉开被子,看着床上躺着的石头,说:“怎么还生气?”

    我不理他。

    他只得将石头捧起,抱在怀里摸来摸去,“盘你盘你,快变回来,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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