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 追忆

    四十年前,定王归隐后,为了与民休养生息,其实是忌恨三军哗变助定王逼宫之罪,高祖以不兴战事为由,杀了不少将领,先后将十万精兵解甲归乡。

    数年以后,高祖才发现解甲的精兵多半并未记录在县乡军籍之中,再加查验,竟发现大多军户举家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震怒骇然,可想而知,细细盘查下来,才知不仅士兵不见,当年定王与靖王帐下相继告老还乡、返乡归隐的诸将,也多数查找无人。

    将军与士兵同时人不知鬼不觉的失踪,偌大国土找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地,还有比这更怪异的事情么?稍加联想,便能得出个耸人听闻的结论来:有人偷偷的藏匿了一支军队,他们是不是想暗地里谋反?

    因此两代帝王忌惮江家不是没道理的。因为害怕,所以防范。他们一直在等待,等着江家重提旧怨,有朝一日冲出来夺他江山,与皇家兵戎相见。

    可是,他们偏偏安安静静了四十年,真的再不入尘世。

    这样的低调让人觉得讽刺,一方是枕戈待旦,惶惶经年,另一方却优哉游哉,神隐不见。这对心怀鬼胎的皇家来说,真的是偌大的嘲讽。

    若非上次望京大长公主拜访慕一山庄,竟不知三十年前武者之决后,辞官离去的孔武将军一直就在瑞安城。当年高祖曾派人追踪他到西南,奈何迷障太甚,崇山峻岭里尽是天堑绝渊,再也不觅其踪。怎知他早就转身回了瑞安城,一躲就是几十年。

    庆历帝背靠龙椅,闭目神思,将阜陵王近日探得的所有消息听在耳内。天下家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,他很享受作为九五之尊的快感。

    阜陵王站立良久:“父皇若无其他吩咐,儿臣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做的很好。”这是作为君对臣的赞许,“你姑祖母向朕说过,你年纪不小了,该娶正妃了。可有心仪之人?”这是父对子的关怀。

    阜陵王低了头,恭敬顺从:“全凭父皇做主。”

    “你姑祖母提了一个人,朕想问问你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儿臣并无他意。”他的婚事,由不得自己做主。

    “当真?是谁你都不想知道?”庆历帝可不信他的话。

    “全凭父皇做主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是孝顺。朕问你,你觉得慕一山庄那位如何?”

    阜陵王哗然抬首,殷殷切切难以遮掩,虽心有所盼,仍感到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他如此强烈的反应,惊了庆历帝一下。后者有些苦恼,喟叹道:“你若看上那一位,朕不会阻拦。但是齐王今日也来求娶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何人求娶?”

    “还能有谁?齐王世子!齐王求朕为萧昭贤指婚,将江琪赐予他做妾。”

    “做妾?”阜陵王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    庆历帝颇有些心烦:“齐王的确勇气可嘉,虎视眈眈地来插一脚,还敢这样羞辱她!朕看他是梦做多了,莫说是妾,他双手奉上世子嫔之位,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,竟给朕找这种麻烦。好了,今日到此为止,此事你想想清楚,朕再考虑考虑,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阜陵王自禁宫出来后,片刻不停,命仆人驱车前往萧昭贤所在之处。

    与上次所见不同,萧昭贤这次没有烂醉如泥、拥香买醉,反而冠带齐佩,整衣以待。

    “你来了。”他面容清俊,如年少初见。

    “劳你等久了。”阜陵王文质彬彬,拂衣就坐。

    当年,两个同样失意,同被父亲不喜的少年,带着满腹愁绪结识,彼此欣赏,彼此安慰,彼此惺惺相惜,为友多年。

    在阜陵王心中,萧昭贤仁义诚厚远胜其弟,奈何只身远赴瑞安为质。

    在萧昭贤眼中,阜陵王雄才卓越,不逊溧阳王,只因母舅家族灭,被放逐出宫。如果他们都能得父亲喜爱,都能翻身执权,必会成为一代英主贤才。

    “你父王已向陛下求娶江琪,为你做妾。”他开门见山,唇齿间有对齐王的不齿。

    “他们非要如此,早晚会招来死路。唉!”萧昭贤长声哀叹,苦涩不已,“今早,我与他们大吵一架,仍不能打消父王的念头。江琪忍了第一次、忍了第二次,第三次,她不会再忍。”

    “你待如何?”

    他摇首苦叹:“你放心,无论如何我会和父王争到底,我不会和江琪怎样。”也不能怎样。

    阜陵王安下心来,眼前的萧昭贤黯然憔悴,不见从前走马纵歌的倜傥风流,他的心事太重了。

    “跟我说说你的妹妹玉麒儿吧?”

    萧昭贤沉默了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阜陵王解释:“昨夜你喝醉了,说了齐王以一块家传宝玉做了四块玉雕件,给你妹妹萧玉麒的是一只玉麒麟,我想听听她的故事。”

    萧昭贤神思恍惚,笑得有气无力,喃喃自言:“玉麒儿离开萧家很久了。小时候,她是个小美人,我父王最宠她,她可以踩着父王的肩头摘梅花,父王的乌骓马她想骑就骑,父王的宝剑她说要就要走……”

    他絮絮诉说,眼神流露出宠意,那样迷醉的笑容,阜陵王很少见到。

    “她仗着宠爱,对我这个嫡长子大呼小叫,从不把我放在眼里……呵呵,我小时候是混世魔王,偏偏遇上她这个对头,真是一物降一物了……就算她再讨厌我,我还是想找她玩,她偏偏不理我,只喜欢我二弟,我告诉她我二弟心里厌恶她们母女,她不信我,反而踢了我一脚。我说‘走着瞧’,后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后来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后来她不见了。我一直很想她,很想很想她,想到发狂,却再也没见过……你有没有体会过见了一个人就再也难忘记,一直想着她?”

    萧昭贤迷茫又痛苦的眼神击中了阜陵王的心,一段曾被遗忘的记忆就此打开了。

    “我也遇到过这么一人,但我至今不知道她是谁。那时候我刚到鹰鹫山,整日里只做些洒扫的杂活,师父不教我功夫,山上也没有其他人,我又很想念姑祖母,就躲到后山去哭。正当我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时候,看见一个小姑娘从后山万仞断崖里爬上来,她的衣服被石头划破,手上磨出了血泡,嘴角也流着血。我被吓得连哭都忘了,指着她说‘你流血了’。她伸手抹掉,狠狠的瞪我一眼,呵斥我,说‘哭什么!没本事的废物才会哭!我问她‘你身上都是伤,不疼吗’,她凶我‘不疼,窝囊废才会嫌疼’。呵呵……”

    阜陵王忍不住笑了,为回忆里那个小豹子一样凶悍的小女孩而笑。

    萧昭贤突然觉得他描述的那个人很熟悉:“她是谁?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知道她是谁,我只见过她那一次。她对我说‘与其在这里哭,不如逃出去’。她帮我绑上藤条,带我一起从断崖爬下去。刚爬了一截,天就下雨了。她带我一起钻进崖壁上的一个山洞,里面有水有吃的,她点柴给我烤火。我问她家住哪儿?她说她没有家。天黑了以后,外面又刮风又下雨,很冷。我看着她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发抖,嘴里一直流血,一直流,一会儿说冷,一会儿说疼,蜷成一团喊‘娘亲’、‘娘亲别走’。我吓哭了,不知道该怎么办呢。她凶我‘哭有什么用,有种的话就让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跪下求饶’。”

    萧昭贤的眼睛悄悄湿润了,他捂住自己的眼睛,手心里都是泪。玉麒儿,这是你的过去吗?我怎么可以再伤你!

    他问:“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后来,她疼得在地上打滚,捶着地尖叫,像疯子一样,很痛苦的样子。我不敢靠近她,她吼着要我滚。我怕了,只好躲到一边去,离她远远的,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,梦里还听到她的打滚声,还有师父和师兄喊我的声音。待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回到师父那里。我问师兄后山上的那个小姑娘呢,师兄说后山根本没人。我不信,要去后山找她。师父说后山是禁地,不准我去,只要去了,就送我下山。我怕真的被赶回来,父皇会更不喜欢我。所以,从此再也没问过,也没去过后山。到今日,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遇到过那么一个姑娘……”

    自从盛京大长公主和齐王先后表达过赐婚的意愿后,庆历帝真的仔细考虑了些时日。一方面,他是希望能有机会将江琪驯化,甚至让她在他面前学会低眉顺眼,所以,借着赐婚之事将她归化为大威人,从而让她承认自己的帝王之威。但另一方面,他隐隐的知道这女子傲气得很,除了隐国师,她大概对任何人都不服气的。

    所以,他纠结来纠结去,还是没有纠结出一个好办法来,便遣张大监去召九术入宫。涉及到江琪,他始终心有忌惮,还是问问九术为好。

    自上次阜陵王拜访九术直言心意后,这些时日,九术未入慕一山庄,但江琪的行动却在他掌握中。是以,当庆历帝将自己的纠结一五一十向九术传达,征询他的意见时,他从容的面孔上出现了茫然。

    关键不是什么样的人求亲,而是江琪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。他第一次像凡夫俗子一样开始考虑男女大事。

    他想,如果有一天江琪真的对男女之事开窍了,她会选什么样的人做她的夫婿呢?是塞外草莽的北鹄王子,还是矫情霸道的血盟盟主,或者是压抑野心的阜陵王,亦或者是……

    他忍不住的心旌摇曳,尽管他与她之间不需要用这般俗气的情爱来衡量。(记住本站网址,Www.XS52.info,方便下次阅读,或且百度输入“ xs52 ”,就能进入本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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