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市第二人民医院，住院部七楼专层，脑心血管科室。
深夜二点，小陈医生正在医生值班室单独驻守。他手里捧着一本《天龙八部》在看，心思却全没放在书里。
只因为，他身上的白大褂兜里，放着三个信封。里头，是或厚或薄的红票子。小陈觉得，这三个信封，简直就是三个烫手山芋，喔，不，往更严重了说，简直就是三个定时炸弹。虽然调过来在这城市大医院里工作一年了，但小陈至今未能自如适应城市里的套路。
小陈原本在某偏僻山区卫生所工作多年，医术精深。山里群众淳朴，最多只会给妙手医生送点时令水果，腊肉，自酿酒什么的，从来不会直接送出红票子。但城里人可就不一样了。这个，令一向淳朴正直的小陈医生至今难以释怀。
兜里三个信封，从厚到薄，一个是医药代表发的月度开药回扣款；一个是科室主任给本科室人员私发的月度津贴；最后一个是某病患家属强塞的红包。
小陈记得，当初和本科室主任的首次见面，主任私下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了自己，然后轻描淡写地说：
“我这科室一向比别的科室团结一致，只因为我这个当头的，只要自己有机会吃肉，就从不会忘记让弟兄们喝汤。”
小陈不傻，知道收下主任的见面礼意味着什么。可是他不能拒绝，若拒绝就代表着自己从此是圈外人士，不能“融合”进入团队了。
小陈当然知道那个流传甚广的，医生同行的“独行者”故事。某医生长期拒绝合群，结果“全民公敌”的他，只能在走廊里给病号看病，连拥有自己的一套办公桌椅都没有。
小陈承认，自家科室的顶头上司是不错的上司，至少很有人情味，做人也坦诚。这社会上有许多上司，明明自己私下吃独食，却偏偏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清高样子。
无奈低头“融合”进入科室工作团队之后，小陈医生现在每个月都有一些不等量灰色收入。这些钱小陈每笔都详细记录在本子里，存入一张专用银行卡里头，一分钱都不敢花出去。
小陈思想一向传统和保守，信奉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”。这些潜规则的额外灰色收入，当然不是他眼里的“正道”。可是他没有恰当对策办法，只能一直违心收下。
拿去上缴纪委当然是不能的，小陈可不会傻得去捅自家店的马蜂窝，然后得罪全院的“江东父老乡亲”。但是把灰色收入一直私下保留着，那早晚都是个祸害之物啊！若有什么台风大清洗动作，自己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小陈已经为此事举步维艰，进退维谷了许久，苦思而不得良策。今晚他为啥特意看《天龙八部》呢？因为里头的乔峰大侠，也是宋辽俩国战事夹缝之中，两边都得罪权贵，左右不是人，完全没活路可走，最后只好惨烈自杀了事。小陈现在觉得，他特别理解乔峰为何要无奈自杀了：所谓忠义不能双全啊！
值班室外传来了脚步声，来人是配药间的小许护士。寒暄几句之后，年轻的小许忽然说道：
“陈医生，你的病号22号床，刚才收费处通知，该病人账户余额不足，停止用药。。。若明早九点前不充钱，我们就没法配药了！”
小许长叹一声，又说道：“22号床的家属，那对陪护母女俩一身地摊货，整天愁容满面，经常只吃开水烫面，还是最便宜的那种华丰方便面。。。今晚晚餐还是我偷偷匿名，帮她母女俩叫了②个外卖饭盒。。。我能力有限，只能做这么多了。。。明早她们不可能拿得出来钱的，唉！”说完，小许一脸郁闷表情。
小陈闻言也是眉头紧锁中。这是医院规定停药程序，医生护士都是按章办事而已。不过，仿佛遥远天空突然划过一道耀眼流星，小陈瞬间有了一种，心有灵犀一点通，然后全身七窍全通的顿悟感受。
小陈医生早上七点交班。八点左右，一个头戴摩托头盔，戴着超大口罩的男子，过来给住院部七楼22号病床号的住院账户里，充了两万元。然后，他带走了一张医院出具的收款单据。
八点半，某护士过来给22号床病人输液的时候，女家属惊呆不已：“会不会弄错了?昨晚通知我们今天得交钱，否则停药。可是我们暂时还未能借得到钱。。。”
某护士摇头：“我们从来不会弄错的！你们家属不是刚已经充了两万了吗？！”女家属闻言顿时脚都软了，狐疑的脸上流淌着幸福的泪珠。
暗中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小陈医生，不久之后，意外得知，另外一个和自己私交甚好的小孙医生，亦是在为额外灰色收入一事而苦恼不已。然后，两人互相交心交底和秘密联手行事。此后，该医院很久都没发生过，贫困病号们因为账户余额不足，而发生临时停药事件。
半年之后，医院意外爆发受贿窝案事件，纪检委组进驻医院各种大检查。
被叫去纪检委问话的医生们，大多至少被留置一天以上。唯有小陈医生和小孙医生，问话仅一个小时之后，就各自回医院里正常工作了。
后继当然是医院高层人事大动荡，正副院长均黯然下台，一些原主任级医生也均被，调动至偏僻地区医院工作。
医术高明，一向风评良好的小陈医生和小孙医生，被新空降而来的新院长，前后提拔为原工作科室的副主任，乃至正主任。
医院里开始流传着，这两个无后台医生的神奇“渡劫飞升”传说。据说，院内许多医生们本次，均被天雷劫轰了一身焦皮烂额，唯有这二人安然无恙过关了。
别人不知内情，新任院长却是知道内幕的。因为，公开提拔这两人之前，他私下专门找过小陈小孙医生聊过：
“你们两人缴纳上去的那些代交款单据，深深打动了我市的纪高官一把手。他私下专门交代过我一句话：好人不仅要一生平安，还需要好人有好报！”（全文完）
嘿嘿，某杂志在征文，主题“进退两难的故事”，随手应付一篇，一个月后看结果如何。也许会无意栽柳柳成荫哩！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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